空

【锦玉】忘情

一、

天魔大战已过三百年，三百年弹指即逝。天下平定，安生无恙。

要是你随意找个人问问那大战之事，人家不过就说那事早就过去了，你寻那苦事有何用，若真想考究一二便去忘川河边问问那老阿翁吧。

所以，忘川不止有痴情人，也有那些个好事的人去问问。问问陈年往事，兴许还能听着些有意思的痴情种的红尘事。

:“阿翁，怎的总是有人缠着问你些事呢，他们真是无聊至极。我听着耳朵都要长茧子了。”小童坐在船上，眼睛底里都是天真无邪。她一手拖着下巴，看着黑夜里飘摇万里的天灯，天灯把天空堆的满满的，散出来光，光耀万里。

:“你啊，年少不知愁。”阿翁拍了拍小娃娃的头，像教书的夫子碰上顽劣的学生一样轻轻招呼着。

:“我也想听天魔大战的故事。他们都想听，我也要听。”小童用肉嘟嘟的爪子讨好的摇阿翁的手。

:“那你便去看吧。”

阿翁取出船头杆子上的琉璃瓶子，用手指沾了沾水滴，弹了出去。

水滴瞬间幻化在风里，如入世幻图一般，将凡尘之事一一闪现。回头再一看，船头的小童早就不在了。

唯有空中天灯，远处的蝉鸣，江中河水，一位老翁。

二、

小童摇摇欲坠，似乱入了一个漩涡里。半刻，站在一处恢宏的宫殿里。

她回头一看，看到了一个带着冕旒，身着银色长袍的男子向她走来。月色正好，四处寂寥，他低着腰，看了看眼下的昙花。昙花恰巧开了，满园昙花香气，小童也装模作样的嗅了嗅，她觉得昙花香气似曾相识，亲切至极。亲切到有一种要落泪的感觉。

:“昙花一现，转瞬即逝。”那男子看着昙花落败一刻，喃喃自语似的说出了想得道高僧一样的话语。

如果忽略他眼中的泪花，确实是个有慧根的人。

眼中泪似江水翻涌，他抬了抬头，看着月，生生平息了一切的红尘琐事。

:“邝露。明日你替我去吧。你办事我放心。”他唤了唤殿内的青衣女子。吩咐了一二，便如醉酒一般靠在树下，闭着眼，树下的叶子落在他身上，微风拂过，他在月下就似一个不知世间愁苦的少年郎。

少年郎突的像做了噩梦一般，嗑的弯下腰，似将折枯草，嗑出血来。血落在叶子上，败了的昙花也卷着风落在他脚边，神智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月下的故人一样。再一转眼之间，世上哪里还有什么故人。

:“哪能放下啊……”树下的人摘了冕旒扔在水池里，水池里的水飞溅，冕旒浮沉在水底，不再重现。

三、

再一转眼，小童来到了一个繁华之地，地上都是凤凰花瓣，宫殿上还有火焰熊熊燃烧，大殿上的人身着喜服，旁边的臣子四处，好不欢喜。

:“魔君大喜。”他们撞着杯子，笑起来。热闹的让人怀疑是上元节降临一样。

那魔君也笑的开怀，一夜畅饮。只是那位夫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开心的模样，那种似笑非笑，偏偏要硬逼着自己笑的感觉，小童都看得清楚。那样子就和要和忘川水的人一模一样。

她的眼里没有那火烛，也没有欢愉。而是暗淡无光。

:“天界送礼。”小童听到了一声远处的回响。那声音……是她自己的。那是曾经的她。

小童来的时候，一阵狂风而过。天上开始落下昙花，昙花的花瓣开始像海洋，白色的刺目，好像要落地生根，覆盖住今天的凤凰花，结出森林一样。

:“我见过你么？你……我似曾相识。”女子嗅到昙花香气，不知为何心痛至极。总觉得好像与那童子有什么联系。

:“你……不认得我么？我是……”小童刚要说话，就被魔君拦下了。

:“吉时要到了。”魔君拉着女子的手，好像情爱顺其自然而生。

:“你不认得我也是自然，我刚幻化成形。你既然选好路了，就一定要走好。”小童说话的时候有些抽泣，好像要诀别一样。她小小的身体跑过去，半抱着女子的腿，把手上的蓝色珠链送了上去。

:“这是他要我办的事，办完了我就走了。”小童抹抹自己的小眼睛，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。

:“他是谁啊？”女子的声音由远拉长，她的声音小童没听到，她的声音似水滴，水滴冰冻，落在地上，成为碎裂的尸体，毫无意义。

:“你知道那是谁么？”女子转过头看着她未来的夫君，他的眼神躲闪，匆匆拉着她拜天地。

:“我知道，我知道那是谁。那是那个看昙花的人。”旁观者的小童拼命的冲着女子喊着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，喊到最后小童的嗓子都哑了，可是旁观者什么也不能干。什么也不能阻止。

就像小童死命拉扯着魔君握着女子的手，却似鬼魂一般，眼睁睁自己的手似透明一般穿过他们的手，挣扎毫无意义。

拜天地的时候，烛火通明，庄重非凡。热闹是他们的，悲愁的是坐在呆坐在地上的小童。

还有空无记忆，等不到爱的女子心。

四、

小童拖着自己身子，来到了新婚燕尔的身边，她总觉得自己好像看着他们就要难过到心都被刨出来一样。

:“你真是我的爱人么？我等了半生的爱人？”魔君的妻子看着窗外的雪，雪落在亭子外，压着树杈。她的眼睛依旧毫无光芒。

:“你今日怎的问这种无知的话。我们自是相爱的爱人。”魔君接过她的手，吹着热气。好像这样就能吹到心里一样。

:“我记得……”

:“你记起来了？”魔君看着她无比紧张。

:“我记得我的爱人答应我要让我看一直开的花。”她抽出自己的手，黑眸审视着魔君的眼睛。

:“我以后会做给你看的。”

:“好。”

:“你喜欢白色么？”她好像重新要开启一个话题。

:“不喜欢，我觉得红色最好，鲜艳好看。”

她倒茶的手一抖，把热茶撒在了自己手上。热气蒸的她心生疼。魔君紧张的握着她的手，施法疗伤。

女子看着远处的雪，楞住。

:“可是好像，梦里我的爱人最爱穿白色的衣服？”她的泪落在茶盘里，热气与泪像遇，好像要结出雪花纹路来。

:“梦是假的。我才是真的。”

:“可我信我的心。”

魔君抱着她，就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。像抓着浮木的人。

:“你说，人总梦到一个人，是不是就是那个人要把她忘了。”

:“根本没有那个人。”

:“没有么？”

:“没有。”

雪下的越来越大，风吹的人心都冷了起来。

小童坐在台阶上，看着雪，催动自己的灵力，昙花开在雪花上，像盛世前的繁华。

五、

:“你真的是无情之人么？”一阵晕眩小童看到那时的自己，守在帝王陵墓前，焚香。

:“万事要准备好。这样归去才不会手忙脚乱。”润玉坐在她旁边。

:“真的不要我叫她来么？”

:“她不会来的。如果愿意来，早就来了。她不愿来。我不等了。”他看着眼前的皇陵，遮天蔽日，没有一丝生气。

:“真的不等了？”

:“她不会来。”润玉脸色苍白，身子轻减，摇摇欲坠。

小童扶住他。

:“人死如灯灭，不会有来生。但是我总想让人记得点什么。”

:“你能帮我么？”

:“怎么帮？”小童天真的眼看着似眼羽化升仙的润玉。

:“不求别的，借你这只眼。替我看着她。我爱她。想看着她好。”

:“好。”小童别过身去，小身子微微颤抖。

六、

:“医倌，我今日总觉得心慌的很。”

:“无碍。可能是娘娘身子虚。”他把了把脉。

小童看着锦觅捂着心，弹指一算，长叹了一口气。

:“可……”

锦觅听到远处丧钟敲起。

: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
:“娘娘，这是敲给天界的，您不知道么，天界那位殡天了。”医倌慢条斯理的给她解释。

:“天界那位？”

:“就是咱们魔君的哥哥，润玉天帝啊。”

:“润玉？”她的脑海里似有碎石敲击。心头有刀刃。一切浮在她脑海里的回忆猛然如海水涨潮，爆竹炸裂。

回忆里的那个人，重现。

他的笑，他的白衣，他的温柔。他的爱。

一切的一切，都像他在身边的时候。

她消失的爱人。她遗忘的爱人。

锦觅跑了出去，她身份的象征，凤冠和作响的琉珠都被她扔在了风里。她想要跑过时间，跑过光阴。

等她再到那处的时候。山河故人都变了，苍穹之顶再无流星降落，也没有任何彩虹桥。

走到帝王陵的时候，只剩下一个守墓的小童。

:“你真的来了。”小童的声线颤抖。

:“他在哪？”

:“他走了。真的。”小童抱着她的腰，哭出声。

:“真的？”锦觅的身子一抖，摔倒在地上。望着远处的陵墓，望着他的归处。泪眼婆娑。

:“真的。”

:“我来晚了，便只能去陪他了。我不能，不能让他一个人。我唯一的爱人。我怎么能忘了他呢。我总梦到他的身影，他不是要忘了我，是一直念着我的。我怎么……怎么不知道呢。”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，看着四周寂静。再无他身影

幻境中的小童再也看不下去，她知道结局。逃跑一般，飞了出去。

七、

:“不看了么？”船头的阿翁为小童擦了擦眼。

:“不看了。”

:“要不再给我一碗忘川水吧。”小童的眼睛里的难过就像初次来时一样。

:“人总是要长大的。”阿翁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。

:“可是，她死了。死在忘川里。她为了惩罚自己忘了他，投了忘川河了。我忘不了。”小童的脑海里好像又浮现出她自己拼命抓住锦觅，只抓住锦觅衣袖的时候，无助至极。怎么也不能挽回。

:“今日正好是她的祭日，你看千里之外的魔君也在放天灯，纪念她。你既然是要守她。不如就给她在忘川上送些花吧，她的爱人也答应了要让她看永不败落的花。”

:“好。”

忘川之上，昙花浮现，相连千里。一如他生时，用灵力呵护。

江河之下，还有天灯的光撒在里面，好像为远去的灵魂送些光。

只是，一切都不能挽回。

就像明天的日头依旧升起，从不为谁停留。